第 54 章 平息

    朦胧中，伏雪焰听见水沸腾的波动。
    咕嘟咕嘟地冒着泡，上浮，破裂。
    周而复始。
    借由这声音，伏雪焰开始由听力恢复知觉，待浑身上下都能动弹了，她翻了个身坐起，迎着光亮睁开眼睛。
    天已经亮了。
    白色的光线从云层缝隙间渗下，一缕缕降临，绿色的旷野被照得通透，空气似是透明的，一股雨后般的清爽沁人心脾。
    在伏雪焰不远处，支着一口户外小锅，咕嘟嘟的声音就是它发出来的，一双粗厚的大手正用杯子将热水盛出，分发给四周围坐的旧人类。
    发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，那双大手的主人一抬头，就对上了伏雪焰幽深的目光。
    “原血联盟？”伏雪焰握紧了拳头。
    她看见了那壮汉破烂外套下掩盖的制服。
    壮汉的手一抖，杯子里的热水洒出来不少，看他满脸纠结的样子，似乎也正在犹豫，究竟要不要把开水泼到伏雪焰脸上。
    “等一等，老顾！先不忙动手！”
    正在冲突一触即发时，终于有人冲进来打破了僵冷的局面。
    伏雪焰听到熟悉的声音，一时怔忪，看着那飒爽的短发女子越过众人，走到她的面前。
    “……陈亦？”伏雪焰愣愣道。
    “他们一直劝我别留下你，类人不能信任，但我知道你不会动手。”陈亦得意地环视周围的手下，笑道，“果然还是我赌对了，看看，你还能记得我的名字呢！”
    “是是是，长官你永远都很正确。”老顾翻了个白眼，终于敢把手里的杯子放下，朝被开水烫得通红的手掌呼呼吹气。
    “我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你。”伏雪焰站起身，跟陈亦面面相觑。
    “我也没想到。”陈亦拍拍伏雪焰的肩膀，“所以我们常说，缘分是件很奇妙的事。”
    伏雪焰左顾右盼，发现自己已处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了。
    战场，烈火，机甲和噬兽，同类和EFN35，都消失在了地平线上。
    无边的绿色原野安宁而空旷，零星湖泊散落在草原中间，放眼望去，除了几只湖边觅食的水鸟外，这里似乎只有他们一群人。
    这是支怪异的队伍，人数粗略有二十多个，但每一个都疲惫而沧桑，连必备的外骨骼和头盔都不知道扔哪里去了，一点不像装备精良、颐指气使的原血联盟，反而像荒野里游荡多年的拾荒者。
    伏雪焰问道：“之前发生了什么？你怎么在这里？我又怎么在这里？”
    陈亦顿了顿，苦笑道：“说来话长。”
    她带着伏雪焰，来到临时营地的外围，这边只零星坐着几个人，和那边挤在一起的小集体格格不入。
    伏雪焰第一眼，看见的是MYA1293。
    他似乎还陷在昏迷中，没有任何的意识和精神活动，但即使是这样，旧人类们还是将他五花大绑，从肩膀到脚踝，没有一处空白，高压电流绳密密匝匝，捆了一圈又一圈。
    伏雪焰忍俊不禁，眼前的MYA1293，让她想起曾经看过的木乃伊纪录影片。
    在MYA1293旁边，则绑着另一个家伙，这就是个旧人类了，双手背在身后拷起，年轻轻佻的脸被黑泥糊成个花猫，浑身上下就没有个干净的地方，在伏雪焰走到过来时，这家伙一直盯着她脸看。ωww.xＳＺＷω㈧.ＮēΤ
    “这不是你们的调查员么？”伏雪焰挑眉，“怎么绑着他？”
    “见鬼的调查员。”陈亦鼻腔中冷冷哼出一声，“如果不是因为他，很多事情都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。”
    “难道我能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？我又不是预言家！”黄晨忍不住回呛。
    不远处的老顾一声暴喝，“闭嘴，规矩又忘了？没让你说话的时候，就别张开那张臭嘴，你今天又不想吃晚饭了是吧！”
    黄晨脸憋得通红，被人这样喝骂，照他往常的性子早就爆发了，但形势比人强，调查员的威势，在眼下还真不如顿晚饭重要。
    不断催眠自己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，黄晨重新垂下头，用脚尖拨拉着地上的草屑。
    陈亦简单向伏雪焰介绍了这支部队的情况，随后苦笑着说：“……收到求救讯号后，我们也抵达了望天崖，之后的事情简直就是场噩梦，我也许，不该提出去周围侦察的。”
    “作为部队指挥官，抵达一个陌生的地域，面对陌生的环境，第一个反应一定是侦察，那是你的职责，不是你的错误。”伏雪焰亲身去过望天崖，大致猜到了陈亦的经历，“你们看到了吧？噬海和原血。”
    “作为一个原血联盟的战士、一个坚定维护血脉传统的旧人类，我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。”陈亦自嘲道，“尤其当望天崖的原血部队开始攻击我们，我感觉自己一直以来的信念都崩塌了，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呢？我们明明是战友啊。”
    陈亦混乱地摇着头，混乱地回忆着，“现在还能活在这里的人，只有原先的三分之一，很多我信赖的部下、朋友，就这样永远倒在了望天崖。虽然拼死带着剩下的人逃出来，但我……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了，我们还是原血吗？原血还是我们吗？”
    她显然没有理清自己的想法，眼眶通红，不过那并不是要哭的征兆，而是在许多个日夜的操劳和煎熬后，留下的痕迹。
    伏雪焰犹豫片刻，拍了拍陈亦的肩膀。
    陈亦深深呼了口气，指着最后一个人对伏雪焰道：“我们逃出望天崖的时候，遇到这个孩子，他来自附近一个旧人类聚居地，外出打猎时误闯了□□制区，即使只是外围，什么都没看到，也被原血的哨兵抓住，打算处决。”
    伏雪焰瞥了眼那个少年，十七八岁的模样，背上背着把钢制弓箭，确实是个猎人的样子，衣着单薄，羊皮鞋子上破了个大洞，露出个圆润的大拇指。
    不过少年的脸却很白净，因为骨架纤细，下巴也尖尖的，显得黑眼睛特别大，像黑曜石一样耀眼。
    面对类人，少年有点胆怯，不敢直视伏雪焰的眼睛，飞快地看她一眼，就躲开视线，小声道：“我，我叫江帆。”
    “伏雪焰。”
    “哦……诶？”江帆惊讶地抬头，小声反问，“完美体也有名字？”
    “我有。”伏雪焰很骄傲地抬高下巴。
    她一直很喜欢周立简起的这个名字，只要别人一叫，她就会立刻想起名字的来源，想起和周立简的关系。
    这让她觉得，自己和周立简的牵系又紧密了几分。
    就像书里说的，“天生一对”。
    高兴。
    陈亦在旁抱着双臂，脸色阴沉道：“原血联盟残杀旧人类，多讽刺，但不管身份如何，这样的事情我陈亦看不下去，所以我顺手救了江帆，带着他们一直向南逃，来到EFN35附近。”
    伏雪焰点点头，陈亦的路线应该和她接近，从望天崖离开，照地形也只能朝这个方向走。
    陈亦继续道：“EFN35已是类人的领域，我们隐匿行迹，东躲西藏，寄希望于原血会忌惮类人，不再继续追杀。也许是战场变化太快，上级还没来得及撤销我们的番号，我们的通讯设备依然能收到命令，就在我们艰难求生的十多天之后，我们收到了全体进攻EFN35的命令。”
    “全体？”伏雪焰哼了声，“他们敢不敢跟你们解释，这全体里还包括噬兽？”
    “命令再三强调，我们的敌人只有类人，战场上无论发生任何情况，枪口都必须只能朝向类人。”陈亦低声道，“当时我感到疑惑，毕竟冬季刚过，旧人类正是物资匮乏的时候，不该在这种时期发起攻击，我怀疑这场战斗跟之前的变故有关，便偷偷躲在EFN35外观察。”
    “你看到了什么？”伏雪焰紧接着问。
    她并没有那场战斗的后半部分记忆，但也下意识觉得，当时一定发生了些什么。
    “噬兽和原血的协同攻击，在看过望天崖之后，我本来已经不那么惊讶了。”陈亦道，“但我还是错了，我那天第一次发现，原来虚无的精神力……可以那么强大。”
    蘑菇云，冲击波，被彻底冲垮的堡垒钢穹。
    “说起来，你还应该感谢江帆。”陈亦说，“要不是他催促说，一定要去看看还有没有生还者，我一定不敢再次深入EFN35的废墟，毕竟教训已经够多了。”
    伏雪焰又瞟了眼少年。
    江帆朝她看过来，虽然不明所以，还是羞涩地笑了笑。
    伏雪焰微微皱了皱眉。
    “再等说不定会等来新的变化，追兵，或者敌人，所以在冲击波消散后，我立即带人进入EFN35，从一片废墟里找到了你，哦，还有另外那个类人。”陈亦说着，朝MYA1293偏了偏头。
    伏雪焰并不关心MYA1293，她想起另外一件事，“对了，我应该还带着个罐子。”
    她用手比划了一下，“这么大，圆的，里面是……”
    “骨灰是么？”陈亦点点头，“那个罐子一直在你怀里，我怕弄坏，另外给你收好了。”
    “还在就好。”伏雪焰松了口气，她可不想面对周立简时，没法交代晶晶的去向。
    这样自己的任务就算完成了，她越发高兴地想，接下来，只要找到周立简……
    呃……
    对了，周立简去了哪里呀？
    伏雪焰恍然醒悟，“你们有没有见到EFN35撤出来的人？”
    “不清楚，以我们当时的情况，是不敢跟任何人碰面的。”陈亦摇头，“你和那个类人被埋在一大堆钢筋下面，那家伙还死死压在你身上，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你们两个挖出来，气都来不及喘，就撤离了那片废墟。”
    MYA1293，压在我身上？
    伏雪焰勃然大怒。
    不忙见周立简了，她要先宰了这家伙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