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76 章 烟雨金三角(二)

    盛鲸化妆舞台妆,“你在咖啡店吗？”
    “嗯。出来走走。”
    咖啡店虽然小，但装修不错，室内完全看不出来是在老挝。但为了以防万一,靳言仍然特意找了个僻静的位置。
    他笑说：“今天的妆这么美,快要上台了？”
    盛鲸依依不舍：“嗯,还有五分钟……老公我爱你，我必须去准备了。”
    靳言嗓音低沉：“我也爱你。在那边多保重自己，别弄生病了。”
    挂断电话后,靳言怅然若失,这是他又一次离盛鲸这么远，在一个没有海的国度,连风都是陌生的气味。
    “不好好做你的天之骄子,跑金三角来送死？”
    陆执施施然在对面坐下。靳言抬眼看去，惜日雪团似的羸弱少年,已经长成了猖狂不羁的模样。剔着寸头,肌肤晒成古铜色,穿一身肃杀的黑色机车装。
    方才跟了靳言一路的少年已经消失了。靳言睨他一眼,半开玩笑说：“来抓你回去。”
    “少来。”陆执嗤笑一声,往椅背一靠，“小野给我说过，你是来当菩萨的。在美国搂着老婆不好么,非得来这里活受罪。”
    陆执说话难听,其实是在劝阻。
    一路舟车劳顿,靳言燃起一支烟,斜他一眼,懒懒地回应：“总不能让生前流血流汗的人死后还留在这里继续受罪。”
    陆执自行从靳言烟盒里抽出一支烟,说：“人生无处不青山,埋哪儿都一样。别执着了。”
    靳言语气抬眼瞥他一眼，淡淡地说：“有人等了他一辈子。”
    “……随你，死在这里可比怨我没提醒你，”陆执起身，一扬下巴，“船快开了，上岛再说。”
    他今晚的落脚点，陆执的家。
    陆执住在静谧平和、条件最好的东德岛上。东德岛是个小岛，周围除了椰子树就是水。
    上了岛后，日光倾城。
    陆执在这里成了亲，是个法国女孩，不会英语，不会汉语，很腼腆，缩在陆执身后像只毛茸茸的猫儿——陆执这样杀气腾腾的人，居然娶了个这么胆小的妻子。
    “这里可不是美国，你将就点。”
    招待靳言的是陆执本人。
    陆执手脚麻利，现做了生拌木瓜、老挝米粉，连榨杯甘蔗汁都不让媳妇动手。
    靳言有些欣慰：“士别三年，当刮目相看。”
    记忆里，陆执从小锦衣玉食，敏感又骄矜，连穿鞋都有人伺候。没想到如今居他彻底改头换面，成了个土生土长的老挝糙汉子。
    陆执显然消息比他灵通：“彼此彼此。你听说连买手动洗衣服都学会了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既然到了安全地带，靳言无意叙旧，开门见山地说，“之前几年一直有人误导我们孔宴文去了泰国，我认为他不会去泰国。”
    陆执若有所思：“何以见得？”
    靳言想起盛鲸，不免推己及人：“孔少将不可能抛下66师将士去替泰国打内仗，更不可能接受泰王的招安。再则，若到了泰国，必定会想方设法联系他夫人，不会几十年音信杳无。”
    陆执：“如果他一直留在金三角，又会在哪里呢？”
    投入大量财力物力，请了那么多向导和雇佣兵，结果连蛛丝马迹都找不到，生死不知，下落不明。
    靳言一时间也找不到头绪，但脑海中闪过一丝直觉：“也许我们找错了方向。”
    陆执转身，恶作剧般端上一盆发酵酸猪肉：“不和你啰嗦了，我要陪老婆去了。你还是先吃饭吧，回头我让人把图纸带过来——三哥，我舍命陪君子的前提：你必须吃完我这些热情的招待。若吃不完，我马上告诉三嫂，你背着她偷偷来金三角按摩。”
    “皮痒了？”
    靳言又瞥他一眼，威胁道：“不如我告诉你爷爷，你躲在这里。”毫无疑问，这些菜都是变态辣加变态酸，好在鲜美异常，咸度适当。
    “靳先生，您的房间在二楼最右边。”
    卸期间有人来给靳言安排了住处，送了一应用具和饮食。
    陆执一去不回。
    岛上没有熟人，没有WIFI，没有任何现代化休闲娱乐。好在从下午开始，盛鲸发来许多消息和视频，陪着他虚度了无聊的异乡岁月——整整七天
    晚饭倒是丰盛了些，是酸辣虾汤和老挝式法棍三明治。
    但靳言什么也吃不下，只靠在窗边吸着烟。他不想在这里干等着，打算今晚就出门探探路。
    夜色差不多后，靳言穿上外套，悄然离开小楼。
    他故意走得很慢，似在月下散步。
    后面跟着人开始按捺不住，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：
    “宽哥，他出门了！”
    “先别动手。”
    “跟紧点别弄丢了。”
    “明白。”
    通过耳内的无线耳机，靳言一清二楚地听到了这些汉语夹杂着法语、寮语的对话。
    果然和他猜的差不多，不是所有人都找不到孔宴文的蛛丝马迹，而是派出去的人一进金三角全被拦下了，压根没法开展搜寻排查工作，只能匆忙撤离、敷衍了事。
    “孔宴文带着黄金出逃的，死后满棺材金条，不能让他们先找到。”
    难怪他家千金寻英骨，却始终一无所获。几十年年来每年请人马出动搜寻，但不论请什么人，每年给的回复都差不多。原来真有人那么不可理喻，觉得远征的战士是“带金条出逃”。
    他一直反对大张旗鼓地找人。
    但如今恐怕只能搞出更大的阵仗才能压住场面。靳言停住脚步，轻笑一声，说：“后面的朋友，我们坐下来谈个价钱，我只要找人，钱都归你们。”
    “是么？”
    对方嗓音非常粗粝，混杂着浓痰，“那你先举起手来。”
    靳言转身，微微一笑：“您可能没搞清楚，我们是谈生意，不是我向你们投降。”
    “别敬酒不吃吃罚酒。”
    那位名叫“宽哥”的直接从阴影里走出来，光着膀子，五大三粗，有巨大的龙形纹身，靳言认出来了，是多年前的逃犯。
    “是么？”
    靳言轻轻勾起嘴角，扬起下巴，优雅地垂眸睨睥他：“你可以试试看。”
    “宽哥”眼神一凛，扬起手做了个“动手”的手势。
    但下一刻……尛說Φ紋網
    他被冰冷的枪口抵住，“别乱动。”
    “宽哥”怂成了“宽弟”，对着阴影喊话：“别乱动！”
    靳言又说：“手放到背后。”
    “宽哥”不知有诈，一面依言招办，一面想找机会反抗。
    殊不知靳言早已悄然把手铐藏在了衣袖里。
    “宽哥”还没回过神，他就被拷住了，“艹，兔崽子，比打雷还快。”
    其实手铐和枪都是陆执的，随意地放在房间里，手下也忘了帮忙收起。靳言只是想带着防个身，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。
    “出来吧，陆执。”
    陆执没了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：“三哥。”
    靳言嗤笑：“你怎么就看中了一个现代女土匪？”
    “她也没把我怎么样。”
    靳言有些不忍心地问：“戴绿帽也无所谓？”他指的是，那个法国少女，和这个宽哥。
    “……她说她是被迫的……”
    靳言：“算了你的事我不管。她一直截胡之前向导和雇佣兵找出来的下落，我给你们两个选择，一，带路，二，我通知陆家。”
    陆执眼睛一闭，“我们带路。”
    谁知，那个腼腆柔弱不会汉语的法国少女猛地跑了出来，非常坚决地喊到：“不，我不爱他！我不带路！”
    陆执脸色一白，就要哀求，被靳言踹了一脚：“你有没有骨气？你与其把这样的人当救命稻草，还不如死了。”
    “我……”
    靳言横他一眼，打断到：“我什么我。搜身。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法国少女要逃，陆执轻而易举地制住她。毕竟是夫妻，三两下搜出一叠纸片。其中有一张山形地图是最后一支雇佣兵和向导组成的队伍，画的图，图右下侧有个红圈圈。
    旁边写着：孔少将？
    靳言枪指着“宽”哥：“带路。否则……”
    “宽哥”以前过的都是养尊处优的生活，当土匪还是半路出家，被枪一指就怕了，抖着声音说：“带、带路。”
    好不容易逃到金三角的人是最警惕、最怕死又最自大的。
    靳言一上岛就觉得不对，装了一路文弱书生，才让他们松懈下来。
    被陆执押着走的“宽哥”路过法国少女时，趁机踹了她一脚，“都是你这贱女人，非说孔宴文坟里埋着金条。”
    “呵——”靳言极为讽刺地笑出声，语气森冷，“孔少将可不是你们投降比谁都快的法国人——也不是你这种贪赃枉法还出逃的败类。”
    法国少女倒是一脸无所谓，但“宽哥”垂下了头。
    靳言不再理会，扬声喝令：“带路。”
    陆执犹豫了，怕出事，“三哥，连夜找吗？”
    靳言环视四周，扬声说：“凡是帮忙找到孔少将的，事后没人奖励一亿基普。如果谁有别的心思，岸上我还有人。”
    这些人都是些挣卖命的钱，有钱就行。老挝金三角确实是华人特区，于是，这些人当即只提出了讨价还价，没人傻到要誓死追随“宽哥”和法国少女。
    是以，一行人连夜开船去了对面，进入缅甸范围，大使馆和两国警方已经等在岸边。
    深夜，船灯下，河水波光粼粼，金三角下起了濛濛细雨。靳言在心里轻轻说：“孔将军，我们来接您回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