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22 章 她不懂事

    柳枝枝抬手正要敲门，里头动静之大，另她侧目。
    先是闷沉较为密集，像有人在挨棍子。接着男人粗狂的声响，大声道：“你这杀千刀的，又一个人趁老子不在家吃独食。”
    妇人哭，小孩也哭，扰得相邻的人家圈里鸡犬不宁。
    但没有哪一家人，愿意点起灯探头出来查看。
    是了，这家男主人好酒赌，家中父母健在时管着，为他娶了媳妇。如今父母不在，就是一匹脱缰的马，跟孙赖皮关系好到差不多穿一条裤子。
    当初孙赖皮破门抢人，他也在。
    倒挺好，新旧账合一，今晚一起算。
    她抬手，不客气地把门拍得‘砰砰’作响。
    里面的人压根不管门前有人，哭声愈发大了。柳枝枝可没想今夜站这里吹一夜冷风，当即试着给了眼前木门一脚。
    院子里李黑子手里举着手腕粗的木棍，脸上好几道抓痕，瞧着面目磕碜。地上躺着一个妇人，头发凌乱瞧不清面孔，一身深色衣服上有着十分显眼的泥土。
    不远处地上躺着一个半大小姑娘，双手赤膊，上头好几道青印子，哭着朝李黑子喊：“阿爹，别打阿娘了。”
    堂屋屋檐下，有个瞧着八九岁的男孩，穿得比小姑娘好太多，正抄着手，倚靠在柱子前冷眼旁观大人们打架场景。
    柳枝枝突然的破门，他们停了手，怀着神色各异的目光朝她看过来。
    李黑子没好气道：“柳大丫，老子这是百年杉木门，踢坏了柳大根赔钱啊？”
    说完，他又开始打脚下躺着的妇人，每一棍都没有留手，似乎这个妇人不是他娘子，而是仇人。
    小姑娘见阿爹来了外人还打阿娘，扑上去试图又阻拦。
    李黑子火气上头，哪里管这个丫头是他亲闺女，扯下身来，一脚踢出去老远。
    他道：“再过来，老子又连着你一块打。丫头片子就是糟蹋粮食，赶明还是拿去卖了算了。”
    妇人被他这番话，说得心里没了底，翻身大声道。
    “李老四，闺女已经给你卖掉三个了。我的蜻蜓是跟刘石块定亲，你敢卖，刘家不好惹。”
    眼底面上，全是得意。
    刘毕氏答应过她，今晚只要将对门柳家妇孺拖着，别教他们跑了。她大儿刘石块，定来李家娶蜻蜓。
    她的女儿，今后就是住在县城的娘子了。刘石块那般出息，今后混出官身，蜻蜓今后便是官娘子。
    “咳咳，”柳枝枝出声道，虽然算是李家在免费唱大戏，她还没吃饭，腹中空空，可没打算站门前听下去。
    “李老四，你家里的今晚把我娘给气昏过去，人没醒，给个合适的说法吧。不说提着鸡鸭鱼鹅贵重物什上门赔礼，该付给大夫的诊金，吓到我阿娘该给的赔礼金总要有些。”
    她声音略大又甜，打算好言相商。在静寂的夜幕里，格外注目。
    去堵柳谢氏的妇人之多，不止是李老四家里一人所为。接受刘毕氏好处，参与了的人，这会躺在被窝里听到柳枝枝的话，不免心底慌张。
    但都抱着一份侥幸心理。
    以往柳家被刘十四欺负成啥样，后来也不见有事，她们定然也没事。
    柳家隔壁刘二婶淡淡一笑，拥着怀里软糯的闺女入睡。人呀，总是爱欺软怕硬。
    李黑子脸黑成锅底灰，凶神恶煞道：“活该，要老子掏钱，做梦。你滚不滚？”
    说着，他手里原本打娘子用有三根手指粗的木棍，朝柳枝枝挥过来。
    这是认了帐，要打架？还好她也带得有一根棍子防身，抽准了当即接住李老四迎面挥过来的这一棍子。
    两根木棍相撞，李黑子手里的棍子当即断成两截，断枝飞到院外。
    宋长昀看着从眼前险险飞过的木棍庆幸，没道理从来一生，他就混成瞎子。
    这一击，李黑子傻眼了。
    随即又想起，当初他们一行人五六个壮汉，是怎么在柳家被柳枝枝给放倒的。不肖柳枝枝再有动作，软了膝盖。
    “大丫，大丫我是你李四叔啊，打人别打脸。”一大把年纪，眼泪说来就来，跟她半夜找上门欺负人一般。
    柳枝枝蒙得呆滞，眼眸圆圆地，颇为可爱。
    很想大声吼一句，休要污蔑，真打人她从来只赤手好叭，管制刀具上手容易出事的。
    想了下，不符合她如今讨债人的身份，艰难地将心里话咽回嗓子眼。
    木棍重重矗立地上，发出的声音引得心里有鬼的人躺床上也颤抖。她嘴里换了个说法，大声道：“将该赔给我家的银子，给了就行。叔，我这么个细胳膊细腿的模样，您说笑，哪里打得过你。”
    李老四挪开掩面的衣袖慢慢睁眼，柳枝枝确实有说有笑，手里的棍子好好收着。
    顿时松了口气。
    连忙从衣袖鞋底到处翻银子，连他娘子的鞋底都没放过。捏着好不容易凑齐的几百文银子，很是不舍。
    他道：“这，这够了罢？叔家里穷，没有多余的钱了。就这些，还是前头卖了你红绳姐后剩下的钱。”
    柳枝枝捏紧鼻子，用一方白净的素帕子把钱收了。
    李老四家里到处皆是破破烂烂的痕迹，确实很穷。但她今儿就是为要这些人心痛，知晓她柳家不好惹，才来的这趟。
    “我阿娘被婶子故意气得躺在床上还没醒，你说够不够？”柳枝枝接着反问道。
    李老四焦急了，道：“那，那这怎么办是好？要不，我把你婶子抵给你们家罢，再不够，再加蜻蜓总能够？”
    要是柳枝枝不肯，李老四在心底暗自咬牙，真不肯，他也只有把婆娘和闺女绑到县里卖了。现在卖女儿婆娘的没有先前多，说不定赔完柳家，还可以剩下两个闲钱来吃酒。
    这般想着，他后悔前一刻跟柳枝枝说用人抵债。唉，亏了。
    柳枝枝哪里想要他的婆娘闺女，自家人吃饭已经很难了好嘛。当即拒绝他：“别。”
    李老四眼眸随即大亮，总算能没人管，好好潇洒一回。
    不曾想柳枝枝接着道：“我家可养不起婶子。既然是她气的我阿娘，这几百文钱便算做药费。我家因为婶子耽搁的活，她得来做了，还要伺候我阿娘，直到陈叔说我阿娘身体彻底好了为止。”
    李老四失落极了，但到底又不是要他去干这么活，麻烦也是婆娘自己招来的。他不耐烦地挥手：“行行行，侄女你说咋办就咋办。”
    唉，白高兴一场。
    李老四婆娘娘家姓金，李金氏原本以为相公会护她，没想到结尾居然是这般。扑在地上，数落自个命苦，大哭起来。
    今晚李家动静不可谓不大，住得近点的，是该听见，不该听见的都听到了。家家户户鸡犬，碍着主人低密的氛围，愣是不敢张口。
    其他今晚也参与堵柳谢氏的妇人，这会连头都埋进被窝里，生怕柳枝枝找上门来。
    柳枝枝本意是捉个鸡打给猴子们看看，没想挨个算账。方才每一句话，她都喊得格外大声。
    如今意思到了，她朝着李老四淡淡道：“那行，叔你明儿便让婶上门来便是，枝枝不打搅你们了。”
    宋长昀察觉到柳枝枝要回家，立马抽身，往旁边阴暗处躲起来。
    为何会一路尾随来柳家，见柳枝枝提着木棍往李黑子家气势汹汹奔赴过去，又跟着躲在李家墙角。柳枝枝这世不对劲，他只是想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。
    不错，就是这样。
    柳枝枝出李黑子家，似乎背后有人盯着她。回过头左右环顾，右手边暗影里的树枝在大幅摆动。
    柳谢氏在第二日午间才醒。一家人哪里都没去，在家里守着她。
    转醒来，她第一个想问的便是二丫身子那件事有没有暴露。接着才问柳枝枝和柳老爹是否平安回家。
    哪怕她昏迷，这些在心里沉甸甸一直记挂着。得知当时她确实护住了门，晕过去后那些人被吓跑了。柳枝枝和柳老爹分明好好在眼前。
    “好，好，好。”她连着喊了三句好字，身子悄然放松，又晕了过去。小說中文網
    村里陈大夫被柳枝枝慌慌张张又请上门，柳老爹眼巴巴地守在一旁。
    陈大夫看过柳谢氏后道：“没事，她这是一直放不下你们才突然醒过来。照我昨儿开的方子煎药，柳婶子明儿就醒来彻底好了。”
    陈大夫的娘姓柳，跟他们同宗，辈分矮了些，顾唤柳谢氏婶子。
    一家人放了心，这陈大夫年过半百，医术了得。听说是在京都学出来的医术，为何才五十岁就归家，柳枝枝不太清楚。
    大约是落叶归根罢。
    待阿娘身子骨好了，柳枝枝这才找上刘十四家去。先前他家叫了那么多人，把柳老爹围在村尾地坝，逼得那般落魄。事后一句道歉都没有，想装作此事没发生过，当然不行。
    刘十四还真有是这么想的，但当日当着村里那么多人在，抵赖不掉。
    柳枝枝可不是一人上的他家，喊上族里几个亲近的叔伯一起的呢，包括里正。面对来势汹汹的柳枝枝等人，刘十四无奈，又掏了十两银子出来。
    这十两银子，她准备添点私房钱进去，请当日为柳老爹出头的族人来家里吃顿好的。名头都是现成的，因族里婶子帮忙，她阿娘身子骨才能好这么快。
    回去路上，柳枝枝前脚跟族人分别，后脚又碰见了宋长昀。他站在柳家门前的那颗大树下，背对着她不知在做什么。
    他这是县城里的摊位不要了吗？怎么最近总是在村子里遇见他。
    到底人家当时为柳老爹说过话，又多次不计前嫌帮她。既然碰上便是缘分，合该他吃上柳家办的宴席。
    这般想着，她慢悠悠朝背宋长昀走过去。走到跟前，竟不知该如何称呼他为好。
    小时候是唤做宋家哥哥，之后长昀哥哥，再后来，两人已经没有了来往的必要，他被原主给甩了。
    她道：“诶……宋长昀，你，你怎么也在？”
    没想到树下还有一人，是穿着粗布长衫的刘石块。
    他怎么也在村里？看上去，两人相谈甚欢，氛围极为和谐。先前在衙门给宋长昀闭门羹吃的人，不是他刘石块一般。
    怎么也在，明显是对着刘石块问的。他也许是因为常年习武，面容刚毅。听了柳枝枝这话，他抱拳道：“碰巧路过，跟宋长昀寒暄两句，再会。”
    话音落地，他人已经走出去好几步远。
    这是在躲她吗？柳枝枝蓦然从心里升起这股子念头。刘石块，觉得对不住她。
    宋长昀古怪地看向柳枝枝，憋了口气，出声道：“柳枝枝，你喊我，莫非是，教我看着，好好欣赏，你是如何盯着其他男子背影出神？”
    柳枝枝回过神来，笑得讪讪，连忙打圆场道：“不不，误会，我方才是好奇刘石块跟你说了什么。“
    宋长昀脸色愈发不好，她忙把先前打的主意搬出来岔开话题。
    又道：”我阿娘病好了，谢谢你多次三番为我家出手相助，想请你抽空来我家吃顿便饭。”
    “哦，是吗。”宋长昀道，“我现下便有空。”
    柳枝枝连连摆手：“是我没有说清楚，要过几日。如今家里，只有粗茶淡饭。”
    宋长昀轻挑眉头，背负在身后的尾指不停在挠掌心。面上语气好上不少，道：“无妨，你们家搬新宅，我还没去过，今儿当是吃新房席。隔几日家里大办时，我又来便是。”
    柳枝枝：……
    盯着走在她前头的背影，忍不住磨牙。
    还以为会被拒绝，她都做好心理准备了。没想到宋长昀不过三言两语，吃她两顿饭。
    罢了，饭容易吃，人情债难还。
    回到家，柳老爹等人被突然登门的宋长昀吓得不轻。倒不是说他有多可怕，而是自家闺女做下那么大一笔糊涂账，他见到姓宋的就先短三分气，何况是正主来屋里了。
    他笑得有几分尴尬，跟宋长昀招呼道：“阿昀来了，吃过早饭没？宋二叔和三叔还好罢？家里支的猪肉摊子生意好做罢？手头紧不紧？下定人家没有……”
    紧张之下，他炮语连珠，问的皆像媒婆才会说的话。分明正午，还问候起早饭吃了没。
    “你这老头子，浑说些什么呢？”柳谢氏轻轻推了柳老爹一把，嗔怪道。
    转头对宋长昀笑语晏晏：“你看这阿昀这孩子瘦的，还没吃早饭吧？大丫，跟阿娘一起去后院煮饭。”
    转身提脚厨房去，丝毫没有发觉自个跟相公是五十步笑百步。
    柳枝枝知晓阿娘是要问她，跟宋长昀这是怎的回事，欣然丢下领回来站在身边的这个人，跟在阿娘身后。
    到了厨房，柳谢氏待柳枝枝跨进厨房，立马把门关上。
    手里拿着灶前烧火用的干枯荆条，蹙眉道：“大丫，你如今跟宋长昀到底是怎的回事？他跟后头刘家的丫头有婚约，大白天你将他独自一人请到家里吃饭像什么话？”
    “他们婚约不是不作数了吗？”柳枝枝茫然道。这好像她在场来着，他们刘家先喊的这场婚事不做数了。
    “真的？”柳谢氏高兴地喊了一声，反应过来外头隔着一条巷子就是他们口中说着的刘家，连忙捂嘴。
    柳枝枝诧异道：“大概？阿娘，你这般高兴作甚？”
    柳谢氏白了她一眼，自家姑娘真是，人都请回屋来了，还用她点破窗户纸。
    她没好气道：“做饭。”
    柳枝枝：您老开心就好……
    柳谢氏在灶头忙活，见大闺女没心没肺地坐在下方，苦口婆心劝道：“阿昀这孩子一看就是个顾家的好孩子，忙着挣钱养家，一日几餐没好好吃，才越来越瘦。
    大丫，你今后可要学着为娘点，出嫁当人媳要贤惠，舍得先踏一步。看看你阿爹，教阿娘伺候得多好。你阿爹因此，时时刻刻也顾念着为娘，这才像一个家。”
    “欸。”柳枝枝非常爽快的应道。慢慢细品，才发觉不对味。阿爹阿娘，不会误以为她与宋长昀在……
    抬头，阿娘因为她答应得豪爽，十分高兴，嘴里还哼起有点熟悉的调子，好像是当地的民谣。
    前头柳老爹，布满老茧的双手，亲热地拉着宋长昀进堂屋。两颊大约是出于羞愧，早红得似吃醉酒一般。
    三丫四丫和阿生守在二丫床边耍，不知窗外事。
    柳老爹和宋长昀两人在堂屋对坐下，柳老爹除了叫宋长昀吃茶，嘴里挤不出一点别的话。
    茶水是一早煮的白开水所泡，挨到正午早凉了，好在如今才九月初，吃着无所谓。宋长昀呷一口茶，浅笑着将先前柳老爹问的话，不紧不慢一一答复，两人才没有冷场。
    虽然，他二叔三叔就在铜水村，与柳老爹抬头不见低头见。
    柳老爹只顾得上连连点头，宋长昀举止不似记着大丫旧日做糊涂账的模样，他这才放心将心底跟柳谢氏相同的那个疑问全盘脱口而出。
    “那，宋侄，你叔方才吃过酒，有点迷糊。往日大丫对不住你良多啊，还好你不记恨她，还愿意跟叔一家来往。如今，你跟大丫，是……”
    说到这，柳老爹再也说不下去。饶是他在心底一直骗自己方才吃的是酒，不是茶水，他脸皮没那么厚。
    “唉，你瞧，叔又在浑说了。这次回村里住几天？有空常常跟石块一起到叔家吃饭。刘十四是对不住我，跟你们这些孩子无关。”
    常来倒是可以，携带刘石块一起？宋长昀心底冷笑，不可能。
    他道：“叔，怪不上枝枝什么，她当时还小不懂事。只是如今我有意下定枝枝，您看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