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105 章 梦的最后

    邢野从黑暗中醒来,房间内黑压压的一片死寂，四周的阴冷化为不怀好意的魑魅，躲在黑暗的角落里窥伺。他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,像溺水得救的人贪婪的汲取氧气。
    半晌，他才迟钝缓慢地抬手拿起床旁的手机,还亮着的荧幕上有一条没有署名的短信,内容简短没头没尾：ok
    昭示着一切都会在今天结束。
    而他又做梦了。
    这个梦从邢光明走了之后，就一直存在。
    梦的前半段已经模糊不清,虚幻又真实。
    家里来回穿梭搬东西的黑影,夜里捂着被子也能听得清的隔壁房传来的男人女人的喘息,女人日夜不停的咒骂,台下观众的叫嚷，擂台冰冷滑腻的地面......
    他们都在朝他嘶吼，如同乳化粘稠的黑色沥青般变形扭曲，最终融合到一起,膨大成一头遮天蔽日的可怕怪物要将他吞下肚。
    却又在黑暗的尽头凝出了一个人影。
    邢光明背对着他,将要逃出这片黑暗的笼罩，从破口迎向光明。
    粘稠的黑暗包裹缩紧前，他会追上去，他会杀了他，将刀刺进他的脖颈，将他拉回这将要被淹没的黑暗里。
    他曾坚定的相信这个梦是在预示着自己将会找到邢光明。
    在那段无望无力的日子里，这个梦一直是他的精神寄托，他的前进方向。
    高中前的那个暑假,他凭着满心的仇恨，就着拳场听来的一点消息，便独自一人带着刀坐上了火车,去陌生的城市追寻。
    仇恨发芽长出焚烧一切的火焰，他要拉邢光明一起坠入火海，烧的干干净净。
    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。回家看到他妈窝在沙发上睡觉的样子，他再也没有做过那个梦了。
    而在邢光明突然出现后，他又作起了这个梦。
    只是这一次，在他杀了邢光明后，黑暗的外面，他看到盛任星正站在光里看着自己。
    他伸手想要碰碰他。
    但黑暗的怪物蠕动包覆，眨眼间将他沉溺在了粘稠的黑暗里......
    .
    “我来找你。”
    略微失真的声音从听筒传来，就像密封的房间打开后吹进来的第一缕风。
    邢野坐在地上，靠着墙低头手指在刀刃上不经心地划过：“好。”
    “......”
    半个多小时后，魏欢把盛任星送到了沿江街的一个出口：“你男朋友来接你了。”
    盛任星早就看到了。
    邢野在这段路上唯一的路灯下站着，破败黑暗的建筑在他身后，他几乎吸收了这条巷子所有的光源，又像是被周围的景色遗忘，孤独的站在那。
    这里来往的车很少，邢野偏头望向自己这辆车的方向，车灯将他镀了层银光。看了会，他认出了这辆车，走了过来。像是自带特效一样。
    盛任星跟魏欢一起看着这一幕，魏欢在旁边“啧”了声，调侃：“眼光不错。”
    “......”他推开门下车，去后备箱里把自己行李拿出来。
    邢野走过去，在车窗时跟魏欢点了点头，两人没有打招呼。
    他上前要帮盛任星接过行李，被闪开的同时盛任星碰到了他的手。
    冰冷的像是石头一样。
    盛任星顿了瞬，转头对魏欢招呼：“走了。”
    魏欢从后视镜里对他挥挥手，一脸为老不尊地眨了下眼，直接把车开走了。
    漆黑的巷子口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和路上鲜少开过的车，跟以前盛任星对这的印象比，今天罕见的安静。也可能是还太早了。
    到这时盛任星才转头跟邢野对视，他认真的打量一番，确认对方没有缺胳膊少腿，身上也没有什么可疑血迹，才在心里松了口气。
    他路上攒了一肚子的话和燃烧的怒火，但是一看到邢野，这些话在脑海中就排不上号了，对方手指的温度给他的脾气浇了盆冰水，一时间只剩下几星火点。
    比起两人上一次见面，邢野又多了点说不出的变化。
    都说看一个人看久了，会有种熟悉感，使得再看不出这人是好看难看。
    可是他每次看邢野，都会觉得，我男朋友真他妈帅。
    邢野头发半遮住了眼睛，期末考那时嘴角的淤青伤痕已经消失了，但侧脸上多了一道细长的红色伤痕，下巴冒出了点胡渣，一身随便套上的黑色羽绒服还带着不知道哪里蹭来的尘土。满身的疲惫让他看上去狼狈又丧气。
    但就这样，盛任星看着依旧觉得现在的邢野让他挪不开眼。
    爱情真他妈是个奇妙的玩意。
    盛任星克制着自己不要把想他表现的太明显，努力维持冷漠地表情。
    在盛任星看着他时，他也在看着盛任星。
    两人对视了会，盛任星问他：“你什么时候下来的？”
    同时邢野偏头咳嗽了声，微哑的嗓音带了点鼻音：“饿了吗？”
    .
    盛任星沉默地跟着邢野回到家。他妈妈不在，家里一个人都没有。
    邢野将他的行李箱拖进了房间里，盛任星则是四处打量了下。
    什么都没发现。
    “想吃什么？”邢野出来后问他。
    盛任星：“有什么？”
    邢野走去冰箱那，打开扫了圈：“还有面跟鸡蛋。”
    盛任星跟着他走到厨房那里，点头：“那我吃饺子。”
    “好，”邢野将唯二的食材拿了出来，“我给你煮意大利面。”
    盛任星抱着臂在一旁看着他动作熟练的下面，气氛平静而自然。他默默又推迟了自己要问的话。
    十几分钟后，意大利面出锅了。
    盛任星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跟盘子里荷包蛋上画着的生气脸对视：“……这什么？”
    邢野坐在他对面看他，偏冷的声音微微沙哑地解说：“生气蛋。”
    “生气的人吃了就不生气了。”
    “......”盛任星看着他，又低头去看面。
    邢野给他煮的意大利面，就是煮熟了的面加上点酱料，然后被团在一起做了个造型。
    虽然十分阳春，但盛任星闻着香味发现他还真的饿了，于是低头夹起铺在面上的蛋，一口将生气蛋咬掉一半。
    邢野在他对面看他吃了，也低头吃起来。
    两人安静地吃完，谁也没说话。
    吃完后，邢野把盘子拿去洗。盛任星坐在椅子上等了会，起身走了过去。
    然后发现邢野正撑在流理台上，低头在看面的包装。
    盛任星看了会：“怎么了？”
    他绷着表情抬了抬下巴。
    邢野转头看他，又看向面，声音带了点迟疑：“好像过期了。”
    “......”盛任星上前两步从他手里拿过包装。
    有效日期截止在一个月前。
    “......”
    他左手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胃，无语地跟邢野对视。
    就在这一片寂静之间，突然一声轻笑。
    邢野双臂撑在流理台上，歪头看着他露出两人见面后的第一个笑，接着越笑越大声。
    像是冰冷的石像破开阴郁的厚甲，终于露出了活人气。
    “......你吃坏脑子了？”盛任星想，这算什么。边看着邢野绷不住的也笑了出来。有点羞恼地抬手锤了他一把，将面条一把丢进垃圾桶，“操！”
    他不甘的一手捂着脸一边笑：“妈的，太傻逼了。”
    两人就站在厨房里，对着一袋过期的面条，笑得跟失了智一样。
    笑着，盛任星抬眼，正好撞进邢野看着他的视线里。
    “......”
    盛任星又绷起表情瞪向他：“看什么？”
    邢野看着他的脸：“虽然面过期了，但是生气蛋还挺有用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盛任星伸了下手臂，装模作样看了眼光秃手腕上的手表，冷漠道：“三二一，恭喜你，你的生气蛋有效期过了。”
    邢野弯起嘴角默不作声笑了下，转身拧关水龙头，将盘子碗一一放回去。
    盛任星视线扫过他衣服侧边被撕裂的口子：“邢光明呢？”
    “你们刚刚在一起？”
    邢野动作顿了顿，转头看他，并没有回答：“问他干什么？”
    “你说呢？”盛任星盯着他。
    拧不严实的水龙头在啪嗒啪嗒地往下滴水，邢野避开视线拿纸擦了擦手：“他走了。”
    “......啊？”盛任星一时没想到这个答案，想起电话里阿坤说的邢光明又跑路了的话，“走了？去哪儿了？”
    “不知道。”邢野一摇头，脸上一片漠不关心。
    “他什么时候走的？”想了想，盛任星问。
    邢野拧关水龙头，将盘子碗一一放回去。
    “刚刚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盛任星，“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跟他在一起？”
    “嗯，”邢野擦了擦手，转头看他，“吃水果吗？”
    盛任星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表情，从邢野这么平淡的态度里也看不出什么端倪：“不吃。”
    邢野越过他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原封不动的果篮来，上面还插了张祝福的卡片，从里面拆了个橘子出来。
    盛任星视线从“早日康复”的字上挪开，看着他剥皮，“你们说什么了？你住院了？”
    邢野微低着头，垂着眉眼吃了一瓣橘子，尝不出什么味道。
    他撕了一瓣下来喂给盛任星：“一些你不感兴趣的话，打折买回来的。”
    “甜的。”
    盛任星微微偏头没避开，半推半就地张嘴就着他的手吃下，立马被酸地拧起眉，咬了几下就吞了下去，踢了邢野的腿：“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感兴趣。酸的！”
    “……”邢野垂着眼眸看着盛任星的嘴唇，自己又吃了一片，神情专注地辨别这橘子酸不酸，接着再喂了一瓣给他。
    “他说了些废话，我没记住。”语气漫不经心。
    盛任星半信半疑地又咬了口，猜测：“他想跟你和好吗？......他妈还是酸的！”
    邢野微微翘了翘嘴角：“猜对了，要奖励吗？”说着凑上去亲了他一下。
    “！”
    盛任星伸手按住他的肩膀，偏开头，一脸震惊：“他哪来的脸！？……你揍他了吗？”
    邢野只跟他轻轻碰了下就被推开，一点橘子的味道都没尝到，眉目压着厌倦地点点头：“不知道。嗯，差点杀了他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盛任星与他对视，这次没有同他玩笑带过，而是语气带上试探：“就像你梦里一样？”
    邢野沉默着看他，两人离得很近，目光之中除了彼此再容不下别的东西。
    他看见邢野眼睛像海里的礁石，蒙着层被月亮浸透的潮水。
    潮水涨起，海浪漫过他瞳孔中的自己。
    盛任星等到了答案。ωww.xＳＺＷω㈧.ＮēΤ
    “对。”
    “......那你最后为什么会放他走？”盛任星问，他想不出邢野选择放过邢光明的理由，邢野并不是一时的激愤，是由来已久，深埋心底的仇恨。为什么会在最后一刻放弃。
    邢野给出了回答：“因为梦的最后你出现了。”
    “......什么？”盛任星愣了一下，怔在原地，呆呆地看着他。
    邢野没再说话，而是又吻住了他，酸甜的橘子味刺激味蕾，冲淡了鼻尖的血腥味。
    他将盛任星拉进了房间。
    盛任星仰躺在床上，看着邢野半跪在他身上脱掉了套头卫衣。他半撑起身体，伸手摸上邢野的腹肌：“这是什么？”
    邢野低头：“不小心碰到的。”
    盛任星：“要留疤了。”
    他沉默着俯下身，虔诚而专注地亲了下盛任星有点泛红的眼睛：“会好的。”
    盛任星睁眼与他对视，邢野问他：“我可以亲你吗？”
    说着轻轻碰了他脸颊一下，鼻尖、嘴角，盛任星被他亲得有点痒，仰起脖子笑了声：“妈的我要疯了，我现在想笑又想哭。”
    他抬手想遮住脸，却被邢野按住了手腕，接着十指相扣，邢野在他喉结上用力咬了口。
    刺痛的感觉袭来，接着是湿润的触感扫过，大力的吸吮，血液从伤口渗出被邢野吞下。
    盛任星皱眉低哼了声：“疼。”
    邢野像是没有听到一样，力气反而越来越大，像是发泄什么，又像是在确认什么。
    他并不像他之前表现得那么无所谓。
    盛任星手指插进他的发间，陡然收紧，在他含住自己的时候。
    邢野看着他，咬了他一下，眼神像野兽，又像信徒。
    “操，”盛任星陡然撤力，重重躺了回去，抬手遮住眼睛。
    黑暗的世界里他只能感觉到邢野，所有的感官叫嚣着疯狂，世界都在他的脑海中颠倒，他让月亮开了花，星星都在燃烧。
    盛任星猛地僵住，他扯着邢野的头发要将他拉开。
    邢野却在这时猛地吸了他一下。
    “......”
    盛任星眼神空白地看着他。
    邢野与他对视，吞了下去。
    “......”
    他上前要亲吻盛任星，盛任星偏开头，又被邢野扭了回来。
    邢野亲他的眼角，舔过他的眼泪：“你不喜欢这样吗？”
    “你他妈是不是来劲了？”盛任星喘息着骂了声，声音还带着哭腔。
    邢野不说话了，他专注地亲吻盛任星，在他身上留下一个个或深或浅的痕迹。
    曾经被他视为精神寄托的梦长出了怪物的触须，要将他带回曾经的沿江街。
    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寐以求，而这一次，邢光明不用他找就自己回来了。
    如今离他不过触手可及的距离，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一样。
    但他却陡然停下脚步，避之不及地想要逃开。
    他看到邢光明的第一反应不再是愤怒的释放，而是想把他再次赶出宣城的恐慌......
    他曾经的人生除了仇恨再也没有别的，盛任星将他以前的人生目标化为乌有，他摧毁了他，也拯救了他。
    作者有话要说：vbo：木头长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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