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88 章 第八十八章

    曲宁定眼看他片刻，指着他怀中的草昭。
    “这女娃，带回去。”
    大师兄面色沉郁，忙横刀于胸前：“带我走，我小师妹伤重，不能再奔波劳碌。”
    曲宁一个眼神扫过去，身后几个五仙教上前，几招就将大师兄压制住。
    “你觉得你们还有资格跟我商量？”曲宁的目光在草昭和曲荀殷直接流转，唇角轻扯，“带你回去，用处不大。”
    彷佛大师兄在他面前，只是那牙牙学语的孩童，挥刀以为自己是一方大侠。
    ———
    水声淙淙，前方似乎有座湖。
    不知白天黑夜，四周一片白雾，草昭循声来到湖旁，见湖水碧蓝清澈，忍不住伸手下水拨弄涟漪。
    清凉而舒爽的触感，带给身体阵阵酥麻。
    湖很大很大，湖的对面隐约听到人声和捧水饮下的声音，声音是她熟悉的人。
    一步一步走过去，她才发现自己赤脚漫步在湖面，竟没有沉下去。
    叮叮叮叮。
    有清脆的铃音随着她走一步而发出，湖对面的人没有听到。
    往前一步，水中便翻起一圈小小的涟漪，此起彼伏，不知走了多久，那人声都仍旧有些远，丝毫不变。
    她不知为何生出一丝急躁的情绪，小跑起来，叮当声又更大些，湖对面的人还是在自顾自的交谈，没有注意到草昭。
    草昭慌张大跑而去，终于看到两个背影，正盘腿坐在湖边的地上，她双腿酸软，气喘吁吁，欣喜地朝着那两人的背影喊去。
    “师傅！罗涔！”
    不等回应，身后的湖水下彷佛有巨兽，猛然水声在耳边呼啸大作，轰隆作响，潮水翻起高高的浪，直直泻下。
    她被浪击飞到半空中，呛了好几口湖水，憋得面红耳赤，双手胡乱在湖中挥舞，想抓住什么保命的东西，湖中竟伸出一只指节分明的手，拖起她的腰。
    脱离水面，草昭猛猛吸了口空气，却见岸边的罗亚斯悠悠转过身来，眼睛紧闭，胸前一个巨大的窟窿，还在冒着鲜血。
    罗涔背对着她，一动不动。
    浪又将她打下湖底，水中有人紧紧抱紧她的身体。
    她睁开双眼，看到一个朦胧的影子。
    湖底轰隆声更震耳欲聋，她却突然没有了害怕的感觉。那人带着她拼命往上浮，她听到一个温柔的女声传来，是这人的声音吗。
    “小昭，莫怕。”
    她心念微动，浮出水面，又看到罗亚斯。
    身下的水安静下来，全身剧痛袭来，她躺在一处，身子底下垫着软被，床正在颠簸。
    在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在马车上的下一秒，她又再次昏睡过去。
    忽醒又睡不知几多回，身下的床终于不抖了。
    屋子里弥漫着浓烈的药草味，听到床上的少女惊呼一声。
    曲荀殷撑着头在一旁的桌子上昏昏欲睡，以为她醒来，冲去床边，却见少女神色凝重，还在昏睡。
    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抚平她的眉毛，却无济于事。
    曲荀殷神色一怔，低头自嘲一笑，为她盖紧薄被。尐説φ呅蛧
    屋外有人轻轻叩门，他推开门，小声与她交谈。
    四下里清冷幽绝，并无旁人。是个不大不小的小院，但典雅不俗，木门上镂刻着五仙教的各种蛊虫图案。
    曲幼看了眼房内：“昏了一月有余，你日日守着，也未见有起色。”
    “我听教内大夫说，若是这几日再不醒，这辈子恐怕都是活死人了。”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
    曲幼还想再劝，又深知自己身份不够，也没那个资格，指尖绕着衣带转了一圈又一圈，眼眸紧随，鼓起勇气道：“如果她不醒，你想过带她去洗血重生吗。”
    空气沈寂片刻，见曲荀殷脸色一沉，曲幼就知道自己多嘴了。
    她不是不知道洗血的痛苦，当年在蝶池，服用内丹，被放了七天七夜的血，再与满池的蝴蝶一同浸在里面，直至血池内全部的血都变成深蓝，才叫做破茧重生。
    死人有回天之力，将死之人亦能起死回生。
    只是从那之后，她不知道那还称得上是个“人”吗，且内丹只有教主能给，每十年需得换血，不然血便会逐渐失去活力，堵死每一根血管，每一处经络，暴体而亡。
    她的性命与那成千上万绚丽的蝴蝶绑在一起，蝴蝶被烧，她会烫，蝴蝶死去，她也会痛。
    这是五仙教的密术，她只因家族世代都是碧蝶使，即便是活生生的人，也要去洗血遭罪。
    可是如今草昭不醒，这是唯一的法子。
    曲荀殷接过她手中的药，将她赶出院子。
    “如若我以这样的法子救她，便是她醒过来知道，也只会就地了结自己的命。”
    院子木门关上的剎那，她从曲荀殷的脸上，看到了那双黑色深瞳，绝望而痛苦。
    她不曾见过这样的大少主。
    眨眼两月又过，曲荀殷见草昭身体抖动，早已见怪不怪。
    她于梦中两月未醒，且频频被梦魇所扰。
    少女的肌肤因着两月未曾晒太阳，变得白了些，那健康又彰显活力的小麦肤色已然不在了。
    只是蜀地湿气重，她腹部和脚踝的伤口过大，病情一直反复。
    便是这几日，就一直高烧不退。
    床边摆着几盆凉水，曲荀殷将布扭到没有滴水，又将草昭额头的换下来，以之替代。
    院子外有人门也没敲，急匆匆地冲进来，曲荀殷手上动作不停，冷冷地瞥过去。
    那下人跪下来一脸惶恐：“大少主不好了，教主说您已拖得太久，若今日再不去，他便活剐了…”
    他颤颤巍巍看向床上那一动不动的少女，不敢看久，又道：“教主说刚好剖了她，好看看那姑娘二内到底怎么回事。”
    “说是筋骨有益，能剥下来助他一臂之力。”
    曲荀殷不为所动，慢条斯理地把刚刚换下来的棉布放在水盆里，来回擦干自己的手，沈声道：“叫曲幼别忘了过来换吃食。”
    说完便轻轻退了出去。
    桌上摆着一些小孩子爱吃的红糖糕还有一碗莲子羹，触手正温，应当有人时常来换，那下人心中好奇，床上那个人两月未醒，何必一直替换食物。
    且大夫说过估计她一辈子这样了，也不是自家少主到底在坚持什么。
    穿过一片奇臭无比的竹林，眼前一个足有一个小湖大小的池子突兀地建立在竹林的尽头。
    越是靠近，越是臭到难以忍受。
    可是在场的人彷佛都习惯了，每个人表情都恍若无事，唯独剩下曲荀蕴和教主夫人一脸恐惧。
    见一人紫衣长袍款款走来，面上无一丝害怕，那教主夫人如同看到救星，泼妇般咆哮：“阿殷！阿殷，你就听你父亲话吧！”
    他看了眼，并不言语，只是对那两人身上血迹斑斑的鞭痕印有些反感。
    见曲荀殷没有要过来救自己，而是直直走向曲宁，她又哭喊一通，吵得曲宁命人将她嘴给牢牢堵住。
    “父亲，放开阿蕴和母亲吧。”
    “若不是你一拖再拖，他们何尝需要吃这些苦。”
    曲宁眼底乌黑，不知最近要鼓捣什么，声音阴戾：“琉璃珠已制好，只是为父那本秘籍上所写之事古往今来无人尝过，只好拿你先试！”
    他很怕死，曲荀殷心中讽刺地想，他最怕自己还未称霸武林，就毁在一本不知名的秘籍上。
    二十年前，前朝国之凋零，朝堂混乱不堪，百姓流离失所，武林群龙无首，大部分人以上官末远为首，但纷争不断，谁都想做武林盟主。
    后不知怎的，短短几年，上官末远竟走火入魔，斩杀三个掌门，仓皇逃跑。
    二内第一人是上官末远，而他已然突破三内，在武林之中无人能及，可他发现这些功法隐隐有共同之处，并不藏私。
    江湖上流传之一，七窍图，乃是破除当前功法限制第一解。
    而其二，也有人传说七窍图已被上官末远烧毁，以免再生事端，但怕七窍图失传，便将一个女娃娃的七窍打通。所以有些丧尽天良的人便说，找到那女娃娃，将她活活剖开来看七窍的位置，便可于武功一事突飞猛进。
    曲宁得到的恐怕是江湖隐藏版秘籍，他未曾跟任何人说过来历，只说是十几年前偶然获得，教内中人恐只有亲信和自己人知道。
    那秘籍所写，光明顶内有一通体透明，光下流光溢彩的宝物。明唤琉璃珠，以特殊方法炮制，服用后可突破当前内功心法限制。
    换句话说，就是跟七窍图一样的功用。
    上官末远十六年必然出关，一旦他死，曲宁服用琉璃珠后，当前二内瓶颈不攻自破，他便是武林中唯一有三内的人，武林盟主不是他又会是谁。
    而为此，他以自己的夫人和小儿子为人质，威胁年幼的曲荀殷远赴寸草不生的大漠，潜伏十数年。
    更不惜对明教教主痛下杀手，所有功力强劲的人，他迟早都会全部杀光，无人可以于他登顶武林之路上造成阻碍。
    曲宁怎敢以旁人试药，若琉璃珠有害，他便会倒下，但曲荀殷死，对他来说不痛不痒。
    若是琉璃珠是真的，那只怕给自己找了个对手。但无论是夫人还是小儿子，或是那个女娃娃，都是曲荀殷这辈子都会被自己拿捏的软肋。
    他眼中闪出诡异的精光，从怀中掏出一颗佛珠大小的黑色药丸，递给曲荀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