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152 章 收网

    指尖环绕着破碎的月色，记忆中的画面燃尽，只余一点残灰。
    洛洛青杏盯着发白的指尖怔了会儿，将残灰小心翼翼的拢进帕子里，痴痴地压在胸口。
    月色拂来，冰冷的碎片随着此间清亮的光影奔袭——
    仿佛似有记忆那般，拼命地往她手心里凑。
    洛青杏垂下眼睫，杏眸里斥着晦涩的光。她五识皆通，冥冥之中，也能够隐约感知，这些破掉的碎片，是她致死的关键。小說中文網
    只不过。她垂下纤长的睫毛，看着月色里头，微笑着的神祇，复又抿出颗小小的梨涡。
    破碎的月顺势游动到她眼底，她毫不犹豫的沉溺进去。
    这是时间重启后的第二个世界。
    也不知老天爷是否听到了她诚心的祈愿。
    这一世，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，而他是夜市街上，卖冰雪冷元子的商家。
    她永远也忘不了初见那晚，月色温柔，灯火辉煌。
    他被人群团簇着，在月下悬腕提笔，铺笔展墨。
    笔墨蜿蜒，狼毫淋漓挥洒间，宛若惊鸿于青空中淌动。
    她站在人群之外，悄悄看他。
    看他悬起劲瘦的腕，看他骨节分明的掌青筋绷紧，看他一纸好笔墨，赢得满堂喝彩。
    偏生他有些促狭的厉害，竟戏谑的写了自己招牌，纸面上明晃晃的‘冰雪冷元子’五个斗大的字，即便没能亲口尝到他的手艺，那如有实质般的甜蜜，也随着幻想顺势攒入她心里。
    她忍不住的往前进了一步，又思及在丫头面前不能逾礼。便止了步，装模作样的指着灯穗儿，笑说好看。
    丫鬟应了什么，她没有听清。
    她只看见，那恍若天神的男子，忽然弯起桃花眼，眼里淡然的清色被烛火灼的破碎。
    他看的认真。
    不知怎的，她心口突然一滞，竟不敢顺着他的视线看去，好似曾几何时，也有过这样的场面。
    她偷偷地躲在暗处，偷偷地瞧他。
    满心欢愉，欢愉他眉间清色动人；又满心苦涩，苦涩他满眼是她。
    做了好一番心里建设，她鼓起勇气掀起眼帘张望。瞥见一翎碧色花冠，便飞速低了头，眼底没出息的蓄上层水雾。
    灯笼朦胧的光影漫过月色，橘红色的暖光打在她额前碧色的珠子上，折出的影子刺得她双眼生疼。
    似梦非梦中，她看见好像回忆起自己燃烧着的前世——一个笨拙的女孩，一个没有家室、没学问见识的女孩。
    用整个生命，整片灵魂去爱他。
    她推开丫头递来的双手，跌跌撞撞的走往回走，一路上整理自己的情绪，走到府门前，翻涌的浪潮已然平息。
    上一世，她输在没有什么学问，那么这一世，她拼命的学习，拼命的看书，可不可以？
    可不可以，多看她一眼？
    可是，即便她读再多书，明再多的理，那人还是不爱她。
    都怪那个女孩，她想，如果她早一步出现在他面前，又日夜相对的服侍，他可不可能对她动心呢？
    一定会的吧，她是那样爱他。
    睁开眼，她的愿望果然实现了。这次，她竟保留前两世的记忆，并且，再一次做了他的贴身丫鬟。
    仿佛老天爷都格外疼惜她，为她造了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条件。
    身逢盛世，生活平安和乐，又是伺候他梳洗的丫鬟，朝夕相对的侍奉，是多好的机会？
    ……
    指尖的月色破碎，残破的光影映洛青杏柔软的杏眸中，携着无上的气势，将其中顽固的爱恋击碎。
    她为他做鲜花饼的时刻、她刻意展露自己的谈吐见地的时刻、她捏着香包，期盼得到回眸一顾的时刻，竟如同镜花水月一般。
    随着流动的光一点点散如浮沫。
    她红着眼，珠钗乱斜，癫狂的张出五指，猩红的丹寇十弯，疯狂的在空气中抓来抓去。
    月色铺天打来，十根亮澄澄的指甲嵌在寒冷的空气中，像一只嘴硬的鸭子，反复张合。
    抓的越紧，手中的月色流失的更快。
    没有，没有！全都没有！
    破碎的记忆穿过她的掌心，她的求而不得，她的热爱至上，她的情谊满身，通通变得薄透，渐渐消失无踪。
    洛青杏流下两行腥红的泪。与此同时，最后一丝盛大的月也撞入她眼中。
    那是个秋日，枫叶都要比往日更艳些。这次，她做了洛清霁府内的丫头。
    说是丫头也不恰切，她是皇室间谍，是藏在暗处的钉子，她是，高于此世的界外之人。
    原来，她是掌因果律的天外神使，编号3420，名‘洛青杏’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所有记忆尽数归拢，她跳入秋日冰寒刺骨的深潭里，任冰冷的湖水中刺穿饱胀不堪的心脏。
    她需要，深入骨髓的寒意带着她，回忆起悠长的曾经——
    世界线就此展开。她，洛清霁，还有神祇。
    他们于春秋初遇。
    神祇顺手救下神魂崩散的她，她问神灵，为何降临此世？又为何救下她？
    神灵掀起眼睫，淡漠睫毛上缀上青松细雪。
    他说，是她命数未至，功德尚存，因果律使然而已。
    这些她都懂得，但面对这般如霜似月的人，也难免的，一颗芳心失遗。
    她提出想要跟随他，做他的下属，他的助力，他的知心人。
    可他转身就走，衣袂飘荡如风。
    是忽如其来的大雪压了青松，空气中的松香都变得越发蹙紧。
    神灵从未惶急，除非——
    她的心脏随之跟着一跳，远远的缀在他身后。
    却见。
    雷云于九霄嘶吼，粗壮的紫电盘亘在幽邃的深空。
    神灵逆了自己的戒令，违了恒长的天道。于万人围攻中，救了另一个女孩。
    那女孩，是洛清霁。
    像她一般执掌因果律的律者，违令便是神罚加身；而神明需要面对的，是天罚。
    他救下女孩后，星河倒转，霜月低垂。无数星子碎如流墨，又倏然变成巨大的陨石，砸向这片焦土。
    万物霜天哀鸣，猩红的天幕撕裂出一道咧着嘴的深渊，深渊里下起了瓢泼血雨。
    血雨过处，罡风搅乱。
    女孩身中数箭，只用长矛艰难的支着身子，虚弱的只存一息。
    她绝望的看着神祇，眼中水光破碎。苍白的唇微微蠕动，好像对着神灵说了些什么。
    总之她没有听清。
    只见着神明轻轻摇头，唇角温柔的牵起，告诉她不要怕。
    而后，她看见立在云端的神明微抬双臂，一道流光从袖口飞荡而出。
    刹那间，无数碎石收拢，缓缓升起，尽数融入天上那道深深间隙。
    猩雨倏然一转，腐臭的气息随着铺面而来春雨飘散，又转而化作清风，拂向残破的大地。
    仿佛要把土地上镌刻着的伤痕吹散。
    她盯着皲裂的焦土，又看田苗偷偷从麦陇中钻出头来，忽然有些恍惚。
    她摸了摸胸口，任务提示的异变已然处理，评级为‘SSS’。
    可是，自己窗口上为‘3420’的编号，却替换成了‘洛青杏’。
    洛青杏，有点熟悉，是谁？仿佛这个名字，和某个重要的人联系在了一起。
    一场好雨仍在尽兴的下。
    洛青杏捧着胸口，沐浴在春雨中。她四周的人们，也莫名的面面相觑。
    他们互相看了眼，接着放下手底的兵戈，在细如牛毛的雨中欢呼雀跃。
    可是，她心底空落落的，好像丢失了什么重如珍宝的东西，怎么也想不起。
    指尖按住脑袋，拼命索尽枯肠，又仿佛似有所感一般，猛然抬头，向天尽头看去——
    那里，有一人高立于云端上，身形淡如薄雾。
    他四周环着六道斑驳的爻门，门扉高速旋转着，门内玄深幽暗，奥妙无穷。
    她见着那道如霜雪般的身影渐渐没入水门，想也不想，便飞身投入其中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这是他们最初的故事。
    之后的风花雪月颇为无趣，忘却记忆的她和洛清霁义无反顾的投入了门扉中，拼命的追随着神灵。
    神灵疏淡冷漠，对她们未曾一顾。
    直到那天，洛清霁为他挡下一枪。
    他再次为她逆转时空，又再一次爱上她……
    所以！
    想要得到她的神灵，她的寒暮哥哥，只有一个办法。
    杀掉洛清霁。
    已然逆向的时空不可多次回溯，即便神灵甘愿再受天罚，死掉的洛清霁也再难回转。
    可是，洛清霁身上握有神灵的一半本命法器，还有神祇暗中护佑，该如何杀掉她呢？
    她思索良久，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计划——
    让世界为洛清霁陪葬。
    于是，她从上一世就开始了实施的谋划：双面挑拨，暗中拱火，鼓吹神仙粉，毒害凡人的意志等等，她做尽了一切能做的手段，企望在异界掀起战火。
    因为，她知道，洛清霁手里拥有的那半枚玉珏，是掌管生之流转的阳玉。
    一旦战乱兴起，死气充盈，她再借机使用自己大半功德兑换成的毒药，洛清霁本就薄脆的灵魂必散无疑。
    这样的信念支撑着她做下无数有违天时之事，无数因果在她身上结成，若不是摇摇欲散的功德支撑着，她早已成为异源。
    她知道自己早已经疯了，是啊，得不到神灵，她毋宁死。
    “所以，这个世界，你准备如何下手？”洛清霁清冷的声音让陷入魔怔的她回过神来。
    她捧着手里破碎的月色，朝她恶劣的一笑。
    洛清霁也不在意，指尖敲着茶杯，缓缓问：“继续掀起战火？”
    “是又如何？”
    “恐怕你没这机会。”洛清霁拎着茶杯，将杯中的水一覆，清澈的笑开。
    早在初来时，她便梦到了曾经此世，也从眸中的半枚玉珏中，预见此界未来。
    礼崩乐坏，战火如擂。
    洛青杏利用自己手底半块入跸图，勾起人们心里原始最黑暗的欲望。
    她宣称至宝现世，得之天下皆入瓠中。于是，那些饿狼般的肉食者便如鬣狗一般，纷纷开始撕咬。
    晋国率先引动内斗，赵合淬撕毁诸侯谋约，发兵将四周小国吞并。
    接着，郁禾异兵突起，联合苏郁旧部，暗杀赵合淬。
    赵合淬惊险躲过，逃出晋国，竟联合起赤狄强入中原，烧杀抢掠，无恶不作。
    战火弥漫在这片土地上，每个人心里关押的恶兽引动。
    这时，洛青杏向世人宣告——
    需要万人的心脏献祭宝图，几欲疯魔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洛清霁预见了此番因果，于是，率先布局，将勾动此事的领头人皆聚于此。
    其实，洛国二姝算是一个噱头，这个诱饵并不足以将后头的大鱼钓出。
    于是，她在朝凤宫的钉子面前，放出的真正消息是：
    洛国拥有一批护国宝藏，不幸被有世仇的楚国得知，暗中勒索谋求。
    洛国不堪其扰，更自知难以护住珍宝，便打算献上洛国双姝并宝图，寻求晋国的庇护。
    出于谨慎，洛国国君并未在国书中言及此事，只是让和亲的清霁公主，带了半张藏宝图，随嫁而来。
    他嘱咐女儿莫要说出藏宝之事，先藏身暗中观察晋国是否有护佑之心。若晋国可堪相托，则去信一封，他便让洛青杏带着另外半张藏宝图嫁来。
    这刚好也圆上了洛国双姝的幌子，更暗暗合了宴席间青云道长的谶言。
    其实此计未免落得刻意之嫌，但疯狂的鱼儿们在如此大的诱饵面前，怎么能忍住不去咬钩呢？
    她料定了一旦把这个消息放给钉子，洛国的浑水便会被全然搅起。
    于是她按照自己早已拟定好的计划施行——
    首先她率着郁禾精心培养的死士，以身作饵。
    她们一行人装成来势汹汹的模样，对着洛国车架步步紧逼，嘴里高喊着为了赵元帅，实则是为了逼出藏在暗中的势力。
    果然，暗处的玄衣甲卫们见势不妙，不管不顾的冲上前厮杀。她和死士们留手装作不敌，且战且退，再次逼得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的赵合淬，现身应战。
    两股势力已然明晰。
    一面是赵合淬，一面是令狐宴；一面代表军权，一面代表着王权。
    军权想要那笔巨大的财富快速更迭王权，而王权宁可毁掉半张藏宝图，也不能让军权得手。
    这便可以很好的解释了，玄衣甲士背后真正的主子。
    当今晋王。
    他们在预见的未来里，被洛青杏半张入跸图蛊惑的如痴如狂，戕害了无数的百姓。
    因此，她先一步下手。
    “洛清霁，你很得意吗？”一道冰冷的女音把外间的厮杀声音拔高，她含混的声音混在刀剑铿锵中，有些模糊，“你布下的棋局却是万分巧妙，但不到最后一刻落子，输赢并未见分晓？”
    说罢，安车帘幕缓缓挑起，一个长相俊逸的男子，缓缓步入其间。